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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夫》

 

  農業,不管在古代、現代都具有相當程度的重要成分,即使轉型成高經濟價值面向、譬如:著重包裝、注重口感、味道甜度、到府包送等等,也改變不了根本價值。

 

(當然,這只是普遍,不等同全部。譬如:遊牧的蒙古人以乳製品、肉類為主食又譬如西藏以青棵、肉類為本。)

 

  從前有個兩廣人士,喬姓,名涕,字鼻。別怪他為什麼有著這麼難聽的名字,古代迷信,名字如果取得好,老天爺太喜歡了,就會把孩子帶走,所以,名字取得越是難聽,其實是爹娘疼得入心。喬鼻出身在一個世代務農的人家,算起來,是家裡的二兒子,上頭一個大哥、兩個姊姊,底下就是一堆弟弟、妹妹,約略十多個。儘管排行上,是出類拔萃的第二順位,但,難過的是,當他不是老大,就說什麼也沒份。

 

  喬鼻,現年也十來有八,上頭兩個姊姊,早幾年前就是潑出門的水,死也是他人家的鬼了。頭頂上的長子除了備受疼愛、家庭具有絕對優先權利以外,也負擔的所謂振興家門的重責大任,所以,從小到大被逼著讀書、背書只期望這麼個寒窗苦讀,有天出人頭地。只是,古代社會是這麼樣的,即使老大不爭氣,讀書讀個十來年、幾十年也不得中第,即使種田外行也是具備家產第一優先權,擁有劃分財產的權利。所以,無論喬鼻是從小到大打滾在曬穀場、跑在阡陌、悠游田溝邊長大,到頭來,也只能聽天由命。

 

  現實,是這麼一回事。科舉,是幾萬、幾十萬讀書人爭那屈指可數的名額。至於其中是否有作弊、收賄、攀親帶故,其實,不辯自明。若,影響科舉,僅如此,那也還好,慘的是,已經中過獎了,在宮廷裡當官的,心高氣傲或鴕鳥心態,對著頂頭上司說:

 

  「野無遺賢。」

 

  那可不得了,朝廷大概數年之間,也難有新血。咱喬鼻他大哥,讀書,是十餘載,是閉著眼睛張開便溜了過去。那想像中的駿馬、鞭炮、花轎是無論如何也沒進到古樸的三合院了。年紀也到足夠分配家產的時刻,怎麼辦呢?雖然,老二留著,餓他不死、飽他不成、拖在身邊,如此甚好。怕就怕,時間久了,翅膀硬了,開始要論功行賞,到時多分一些是無奈,少分一些人多口雜。更別提老二至今孤家寡人,心地還是向著長兄如父的大哥,萬一他哪天論嫁成婚,來了個精明能幹的弟媳,枕邊軟語,就怕想不造反也難了。

 

  左思右想,早做早好,夜長夢多。即使罵得在多,久了也會嘴巴乾的。索性直接給眾兄弟配個各兩畝地,還真是一視同仁。理由則相對簡單:

 

  「住,照舊是住在祖厝。拿的多,是守組業,就怕子弟瓜分,一家全散。諸兄弟也都行單影薄,兩畝地,種菜植稻也足以安身立命。」

 

  那年代,是如此的,別說眾兄弟拿著兩畝嫌太少,嫁出去的女兒、還沒嫁的妹妹更分也沒得分,講也沒得講。

 

  喬鼻,那年十八歲,那年,分得家產。喬鼻,十八歲,目不識丁、怕就連名字也不會寫,要跟人介紹自己,指著鼻頭便說是的自己字,弄得滿手鼻涕就說自己的名。但,說到底,也拿著鋤頭、鐮刀十餘載,再笨再蠢,大抵也算得上,這兩畝地,實在不得糊口、自給自足,朝廷收稅也就罷了,碰個乾旱、大水,哪怕雨多下個幾天,稻子多爛了一點,就怕整年白做了。到頭來,大哥,是會守著祖業的,因為大伙要不得幾年,大概也都把地賣還給大哥吧。

 

  喬鼻這麼算,不憑什麼,就憑他拿著鋤頭十餘載,但,大哥分配這麼算,不憑什麼,就憑他是長子,他有守著祖業的責任。那晚,喬鼻提了壺水酒,叫醒了大哥。當個祖先牌位,兩兄弟喝個大罪,喬鼻,奉還了今個拿到屬於自己的兩畝地。

 

  「大哥,朝廷稅收得多,你又不大種稻,多兩畝是兩畝,別餓了兄弟們。」

 

  那年,喬鼻十八歲,喬鼻得了家產,也丟了家產。那年,喬鼻雙腳第一次,離開了那老舊的三合院,離開他熟悉的阡陌、田溝跟那一片綠油油閃著金黃的美夢,曾經,他真以為,他這人,該拿著鋤頭,就一輩子。

 

  喬鼻,除了農活,啥也不會,真要說有什麼是他曉得的,他自個又不知道,那大概就是他強健的身體了。多年的農活、多年的汗如雨下。每一滴汗,都揮灑了強健的生命力。

 

  兩廣地區算得上偏荒,其一是天高皇帝遠,自然而然也就三不管,其二是瘴氣、猛獸毒蛇多,大名鼎鼎韓昌黎還寫過《祭鱷魚文》,不過,喬鼻,是不會知道的。

 

  喬鼻腰上繫著鐮刀、拿著鋤頭當拐杖,一把柴刀框啷、框啷上山了。到個稍平的山腰,揉著草,一捆又一捆,爬上樹,劈著樹枝,也就這樣一點一滴的蓋了自個的房。

 

  這麼樣的幾個月過去,又好似一年有餘,有個趕路的說書人,背上吊著書袋、腰際掛著草鞋,走過了那山腰小地,說書的一看可著實吃了大驚!那房,雖不是美華美廈、高樓闊閣,但,繞著那屋的樟樹、老榕隨著林中微風徐徐,也別有一番雅緻。雖是濫草粗木,不美觀,也無非不是遮風避雨的好處所。

 

  就在說書人看著那屋房時,突然聽到幾聲大吼,其中一聲,說書人聽得冷汗直流,這山,素有惡虎,大多時候,能少經過就實在萬幸,說書人的驚,除了那雅致,更大、更多的是疑惑,哪有人在惡虎山區築房安居?

 

  但,他也聽見了幾聲大吼,是人的聲音!說書人不由帶著害怕與好奇,躡手躡腳的往那聲音過去,這一去,可不得了!

 

  只見一個漢子,拿一粗樹枝對著一頭猛虎,全神貫注盯著老虎死瞧,老虎倒是盯著漢子繞圈圈,發著「嘶」、「嘶」聲響,大概不知從何攻起。那漢子並不給老虎機會,看準好虎繞圈的路子一棒打去!老虎雖敏捷一閃躲去一棍,萬獸之王雖貴,始終也是一頭野獸。

 

  只見那漢子縱身一跳,騎在那虎子身上!掄起柴刀往老虎脖子就是一劈!這一劈深可見骨,老虎死命的搖晃身軀,爪子也沒閒著,往頭頂上瘋了一樣的亂抓!瞧那漢子並不畏懼,虎軀愈搖,兩腳是夾得越緊!虎爪上來,柴刀招呼!砍得整個虎頭、兩前腳鮮血淋漓,漢子柴刀往旁邊一丟,握緊拳頭就是往著虎頭猛打!打得是一拳比一拳沉,揍得老虎流淚了,那漢子則從虎身下來,盯著老虎,只見老虎,虎虎生風的威嚴不再,此時成了家貓。

 

  那漢子往身上衣服裡摸,拿往那虎傷口塗了一堆綠綠黑黑的膏狀物,那虎雖是痛得大吼大叫,卻也不敢往那漢子咬去。然後,那漢子拍了拍老虎,便轉身了。

 

  說書人瞧漢子,是嘴巴老大闔不攏了,那漢子現在才發現原來這場人虎相博竟然有了觀眾,倒是粗生粗氣的大喊:

 

  「嘿!這荒山野嶺,哪得哥哥在這呀?唷!走!走!我好多年沒見著其他人咧!庵爹娘管庵叫喬鼻!哥哥,你姓啥?哪人呀?」

 

  說書人對這問候最大的印象,是那野人說自己姓名的時候很自然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那漢子熱情的招呼,領著讀書人往那屋房走去。

 

  「庵說,樟樹是庵種大!防蟲,好咧!」

 

  「嘿!瞧過庵後那田沒有?走!走!庵帶哥哥你逛逛!你逛逛!」

 

  說書人,就這樣跟著一個跟老虎打鬥完的野人觀看著那些野人引以為傲的東西。是圍繞的房屋的樟樹、榕樹,是房屋後的小菜園、是相隔十尺的溪流澗澗、是夜幕低垂的盞盞星光、蟲鳴,是自家稻穀的渾烈水酒……

 

  「庵說,哥哥呀!多陪庵住幾天!給庵講講書唄!」

 

  那時,野人纏著說書人。

 

  「庵跟哥哥你說!庵,嘛不會!淨會的!就是農活!嘛不會的!就農活!」

 

  說書人,背著他的書袋,同那漢子,道別。臨走前,說書人握著那漢子的手,塞了本書給那漢子,漢子一急,馬上哇哇大叫,說書的搖搖頭,接著說下去:

 

  「哥哥曉你不認字,哥哥放這,哥哥再過來,便說這書,教你學字。咱哥倆,下次會再見,好不?」

 

  說書人走的時候,遠方的夕陽,帶著晚風,照的兩人通紅、通紅,卻不知怎地,那說書的,竟不覺涼意,嘴角不自主的笑著,那天,說書的第一次,很想快些碰著人,不為幾個錢,就想說個故事,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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